周康平离开家的时候,周哲彦才四五岁。
当时,他看上了同村的小寡妇,一来二去,两个人就勾搭上了。
三天两头给小寡妇的儿子买零食。
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这种待遇。
周康平铁了心,非要离婚娶她。
但那时候,我的观念很传统守旧。
“离婚”这种概念,甚至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的脑子里。
我死活不肯。
周康平没辙了,小寡妇又逼得紧。
最后,两人居然私奔一走了之。
走之前,还厚颜无耻地问村里人借了钱。
东拼西凑总共借了三千块钱。
在那个万元户都没有几个的年代,三千块是一笔巨款。
那时候,我在厂里一个月的收入才160元。
村里都找不到周康平了,全部跑到我跟前要债。
我的收入,一个人养孩子都不太够用,债务还都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周康平的母亲也不是个善茬。
她一直觉得是我逼走了他儿子,举着扫帚把我和孩子赶出了家门。
甚至连亲孙子都不认。
她担心我死赖在老家房子里不走,于是和民政局的同志声称自己儿子失踪了,不知道是生是死,硬逼着我领了离婚证。
最后,我带着周哲彦租了生产队一间没人要的农屋,才把日子过了下去。
那时候我成了全县唯一离婚的女人。
全村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,似乎是我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。
没有了父亲的周哲彦,也成为自卑内向的孩子。
对于孩子,我很自责。
我没有给他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庭,所以拼命地对周哲彦好。
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他拉扯大,企图弥补他失去父亲的痛苦。
当然,也有老实可靠的男人,提出要照顾我们母子一辈子。
我当时为了顾及周哲彦的感受,拒绝了。
我白天在厂里上班,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。
厂里看到我的拼命劲,提拔我做了车间主任。
晚上时候,我抽时间做小手工。
慢慢地,日子好了起来。
我不仅还清了周康平留下来的债务,还把儿子拉扯成人。
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,周哲彦踏实肯学,从小学习成绩一路领先。
校领导多次减免了我们的学杂费。
高考后,周哲彦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,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。
接到通知书的那天,村里的领导都来家里放鞭炮祝贺。
乡亲们都围在我们租的房子跟前。
“周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,居然出了个大学生。
”“我们村也跟着沾光,我让我家孩子以后多跟着周家小子学学。
”“还不是许舒兰,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拉扯大的。
”……虽然说是周家的大喜事,但是周家没有人来道喜。
周康平的妈前几年去世了。
就连去世的时候,周康平也没有回家。
我带着周哲彦去奔丧,没有人欢迎。
我象征性地给了点礼钱,按照乡邻的给了最低标准。
所以说,这么多年,我一直和周哲彦相依为命。
我以为学习成绩这么好的一个孩子,心里会拎得清,会永远跟我一条心。
但是现在他,似乎忘记了我们的苦难是谁造成的。
拼命道德绑架我接收他的老父亲。
“妈,我不能失去这次评选机会。
”周哲彦红着眼睛站在我的面前,“你知道吗?文君朋友的老公都是干部了,我也想成功一次,你一直没给我找个有能力的爹,我现在想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,给菲菲好的生活条件。
”周菲菲是我的小孙女,此刻正躲在丁文君的怀里,天真地看着这一切。
周哲彦一下子把我推到非常尴尬的局面里。
我叹了口气,没有心软。
“先让他住在医院吧,我们从长计议。
”然而,事情不过三天。
周哲彦就等不及“从长计议”了。
他和丁文君自作主张,把周康平接出了院。
放在我的次卧里。
我买菜回来的时候,看到了床上趴着的老男人。
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。
周康平失去了行动能力,手抖得根本无法把饭菜送到嘴边。
甚至上厕所,都要有人给他擦屁股。
他嘴里阿巴阿巴地说着些什么,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。
周哲彦低下头,凑过去听着,然后频频点头,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。
“妈,爸他说,现在才知道,只有原配的老婆好,亲生的儿子好。
”他兴奋地和我转述着。
我没有说话,重重地把手中的菜扔在地上。
周哲彦赶忙把我推出房门:“妈,你发什么脾气,被病人看到多不好!”我没好气地说:“现在周康平完全没有自理能力,你还把他接回来,谁来伺候他的吃喝拉撒?”“妈,你和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,现在他没几年好活了,你就不能原谅他吗?”“你的意思是,让我来伺候他?”我算是听出了周哲彦的言外之意。
凭什么?我甚至有点想笑。
这个男人之前不顾我们死活,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。
现在老了,浪不动了。
居然还想着有我床前床后地伺候,有儿子膝下尽孝。
这样的结局,老天爷都不会同意的。
“妈,我马上要提主任了。
如果放任自己的父亲不管不问,我怎么面对学生呢。
”周哲彦一脸正气。
“妈,算我求求你,你现在反正退休了,也没事干。
正好可以照顾照顾他。
就连文君都觉得爸爸实在太可怜了。
”他哀求着,“我从小就没了父亲,一直希望能全家能团圆。
”这一刻,我算是明白了。
周哲彦骨子里遗传了他爹、他奶奶的自私基因。
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。
他怎么不想想,是他亲爹不要我们的?我为他奋斗了大半辈子,现在好不容易退休,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。
为了成全他的美名、他的为人师表,让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,去照顾一个动弹不得的病人。
而这个病人还是我最大的仇人。
我开始不对他抱希望。
双手抱在胸前,我冷声开口:“你把他接回来,你媳妇觉得心疼老头,那你们自己照顾。
”周哲彦涨红了脸:“妈,你在说什么呢?我要上班的,没有时间。
文君又是个女的,怎么照顾呢?”“那就赶紧寻个养老院,找个护工照顾,你愿意出钱也和我没关系。
”我提了个建议。
“不行。
”周哲彦和我犟着,“现在那些护工都很粗心,我爸这样的中风老人,要吃苦头的。
”他似乎吃定了我。
毕竟从小到大,我一直尽量满足着他的需求。
因为是单亲家庭长大的,我对他充满了愧疚,唯有对他好一点、再好一点,才觉得能弥补到他。
现在看来,我的教育很失败。
我和周哲彦僵持不下的时候。
丁文君走了出来:“妈,菲菲饿了,要不我们先做晚饭吧。
”我看了她一眼,笑着说:“我今天不太舒服,你们自己做吧。
”她一下子愣住了,似乎不太敢相信。
我果断缩进了自己的卧室。
他们想吃就自己做吧。
一直以来,我就是对他们太好了。
让他们感觉一切都是理所应当,一切优先牺牲我的权利。
那时候工厂迎来私有化改革,我差点下岗。
为了维持生计,我主动要求从生产部调到了销售部,从零做起。
那时候,部门里的人不服我,合作方也不服我。
觉得我一个女人,根本做不了这个工作。
于是,我日夜颠倒地出差。
守在客户的公司门口,就算被保安赶出去,我第二天依旧守着。
为了签成一个单子,喝掉整整一斤的白酒。
就是这样,我做起来了。
用尊严换来的前途,换来的周哲彦的安稳生活。
后来我买了这间房子,搬出了乡下的农屋。
周哲彦结婚的时候,我已经是公司的中高层干部。
又给他买了新房,娶了城里的姑娘。
房子就买在不远处,这样我可以每天过去给他们洗衣服、拖地板。
到了饭点,儿子、儿媳妇就会来我这边。
就算到了孙女周菲菲出生后,这样的日子还是雷打不动。
这么多年来,哪样家务不是我做、哪顿饭不是我做。
所以我今天,第一次撂摊子,带给儿媳的冲击很大。
厨房里传来他们窸窸窣窣的嘀咕声。
丁文君耍着脾气,问道:“你说妈这次脾气要闹到什么时候?我不可能一直给你们做饭的!”周哲彦也有点抱怨:“你干嘛非得今天把爸弄回家啊,等妈同意了再动,她就不会生气了。
”“周哲彦,你疯了吗?我都是为了你!”丁文君的声音尖锐了起来。
“小点声,小点声。
”周哲彦哀求着。
“你有没有良心啊?”丁文君气极,“你妈那么多心眼,你怎么一个都没有呢?过几天,她肯定找理由把老头送走了。
你知不知道,隔壁的刘叔一直在对妈献殷勤,妈要是和他好上了,你妈这房子你就得和刘叔儿子争了!”周哲彦有点不敢相信:“真的假的?不过说实话,刘叔比我爸是强多了,你看我爸那样……”“你是不是傻,就算你爸瘫了,亲爹还是把房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