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神秘博士:血囚房》 第14章 (8) 免费试读
监狱气氛诡异,仿佛被废弃掉了似的。
“不太对劲儿。”我说,“应该还剩下一百来号犯人才对呀。”
428号点头附和,“必须找到他们。拉夫卡迪欧还在吗?”
“在,但他已经不和我说话了。”
“啊,”428号笑了,“可他会跟我说话。”
我们找到他时,这老头儿正抱着一些破烂不堪的旧书。“犯人落荒而逃的时候,把书全扔了。”他喃喃道,几乎像是在自说自话,“书需要人照看,所以我准备把它们都收拾好,带回图书馆去。我想让图书馆重新运转起来。”
可这里已经完蛋了——我最终还是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,转而说:“挺好的。”我注意到拉夫卡迪欧并没有看着我,也没怎么看428号,他的目光似乎游离于一切事物之外。
“有谁留下来了?”428号问他。
拉夫卡迪欧转过身,艰难地汇集着注意力,然后露出笑容,说道:“太高兴了,我真是太高兴了。”随后他兴奋地握住了428号的手。
428号将手抽开,取出一本书,随意翻看了一下。“《塞维利亚的理发师》?真有意思,过了这么久,这本书居然被保存了下来,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?”
拉夫卡迪欧严肃地点了点头,“大概距今不到一千年前,人们仍然可以将所有的重要书籍一本不落地读完,还能读完大部分的杂书,并且引经据典、有理有据地探讨所有的书籍。现在呢,唉……”他笑了,“根本不可能,不可能了。我之所以喜欢监狱,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书极为有限,这其实是件幸福的事,因为知识在这里变成了有限的东西。我们的书不到五千本,每次能读个六本左右吧,这个数量对任何人来说都挺容易的……为什么呢,因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与来自南部殖民星球的人拥有共同的见地。这话如果放在几年前来问我,我肯定会笑掉大牙。可结果却是,无论你来自哪个殖民地,所有人都会一致同意,《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》是杰弗里·阿彻最好的作品。”他朝着我们两人微笑,“还有那些经典!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有人竟然在整晚阅读《一千零一夜》,梦见自己乘坐飞毯逃离了监狱。”
“我坐过飞毯。”428号说,摆出严肃的模样,“上面长了虱子,而且松松垮垮的,根本安不下心来。”
拉夫卡迪欧宽容地冲他笑道:“当然,我知道你坐过。以前还有过一本《凤凰与魔毯》,”说完他忽然很沮丧,“但是已经不见了。”
我们沿着走廊缓缓朝曾经是图书馆的地方走去。尽管空无一人,但是监狱仍然在发出声响。幽灵般的房门发出砰砰的撞击声。金属走道在脚步下发出钟表的嘀嗒声。气温越来越暖和,可空气依旧沉闷不堪。
就连428号也留意到了。“空气不咋新鲜了,氧气已经快要耗尽。空气装置必须尽快恢复循环功能。”
“哦,我倒是不着急。”拉夫卡迪欧低声咕哝,“他们每次都能成功修复故障,典狱长特别有效率。”他特意对我强调了后半部分,好像完全没有想起我曾经就是典狱长。“我们到了。”
图书馆里一片狼藉。许多书架被拆掉做成了食堂里的桌椅,不过还留了一部分,向着房间深处的阴影延伸而去。地上堆积了一垛垛巨大的叫不上名的垃圾,烧得焦黑的排气管残件凌乱地散落在格栅周边。尽管图书馆里的空气早已被排空并循环了数次,可仍然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塑料灼烧的味道。
拉夫卡迪欧将他手头的几本书码在书架上,颇有些令人悲从中来。“好了。”他说,“至少起了个头,不是吗?所有人都需要重新开始,我会好起来的。”
他站在废墟中,慢条斯理地踱开步子,不时将被烧毁的书本碎片——有些已经烧得只剩下了一根书脊和一些边角——满怀希望地码在书架上。
很快,他便忘了我们的存在,四处走动,自言自语。
“我们会再给你点书的。”我提议道。
428号点头赞同。这是句很合时宜的话。
“哦,那太好了。”拉夫卡迪欧摩擦着双手,旋即走入摇摇欲坠的书架之间。“这儿有东西在发光……瞧啊,亮闪闪的……”
我们离开了。
“可怜的家伙已经疯了,他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。”我对428号说。
他再次向我投来那种令我起鸡皮疙瘩的眼神。“是吗?难道你不知道吗?生命有时候会自己找到法子让生活继续下去,就算现实中有些不幸在前方,那又如何?”
“他需要人帮助。”我说。
“不,不需要。”428号笑道,“我认为,你会发现他将是这里最快乐的人。”
就在此时,我们听见了拉夫卡迪欧的惨叫。
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考虑会遭遇怎样的危险,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了图书馆。
房间的角落里,躺着老头儿瘦小的尸体,已经破碎了。
四处望去,都是黑暗,巨大而又阴险的黑暗。废渣堆、空书架,一切都笼上了不祥的阴影。
“这里有东西把他杀了。”我说。
428号蹲下身子。“没错。”他悲伤地说道,“他当时正在读书。”说着,他拍了拍拉夫卡迪欧手上仍紧紧攫着的一本敞开的书。“《魔术家的外甥》,是本好书啊。”他轻轻将书合上,放到了拉夫卡迪欧的胸前,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,“我们该走了。”
“是吗?”
428号说得很慢:“门就在那儿,我们该走了。”
“可为什么呢?”
“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吗?”428号朝我嘘声道,“因为门就在那儿,而且没有任何东西从那儿出去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杀死他的那玩意儿还在这里?”我有点喘不过气来。
“哦,原来你会小声说话呀。”428号无礼地点着头。
我们还没走到门口,那玩意儿就冲我们来了。一堆废渣移动了位置,有东西从里头直接朝着我们冲了过来。很难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、长什么模样,但是它行动迅速而且致命。
它朝428号冲了过来,或者说,428号拎起一把椅子朝它冲去。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在阴影中移动的身影,偶尔发出大声的高呼。
我朝门口走去。
我站在门外静候,定了定神,努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。我可以把门锁上,这可能是最安全的做法。这样做也许会失去428号,但也能将那头怪物困住——极有可能就是它导致我背了黑锅。所以它是证据。我输入密码想要锁门,无效。密码被改了。
428号抽身而出。“哦,你还等着我呢?太棒了!”他冲我微笑,我留意到他的囚服上出现了几道锯齿状的撕扯痕迹。他双手拿着剩下的椅子残骸,用力扔了进去,接着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勺子。“我又做了一个。”他笑道。嗖的一下,图书馆的门应声上锁。
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我问。
“很吓人的东西。”他回答,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,“我还不清楚它是什么玩意儿,但是很致命。它现在见谁杀谁。”
“怎么讲?”
“它不再有好奇心,也不再警惕。”
“不再?”
“就是我们在第6层遇到的那玩意儿,之前它一直在煞费苦心地掩藏自己的踪迹。现在呢,它直接把拉夫卡迪欧的尸体留在这儿让我们发现,要么是它毫不在乎,要么是它没得到想要的东西,再要么就是它想诱使我们……”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冰冷,“总之,它很聪明。”说着,他用手指敲了敲牙齿,“这是个圈套……我们上当了。”
“什么?”我说。
“很快你就明白了。我们快走。”
“太晚了。”本特利说道。
她站在我们背后,带着一队守卫。他们看上去疲惫不堪,但同时也怒不可遏。
“哦,你好。”428号说,“按理说你应该找不到我们才对啊。”
“确实。”本特利同意道,“但典狱长刚才在图书馆的门上输入了他的识别码。”
“哦,哦,原来如此。”428号朝我瞥了一眼。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眼神,因为我此时正盯着地面。本特利仍然称呼我为典狱长,让我多少有些慰藉。
428号跨步走到我们与本特利中间的空当。
“现在的问题是,我想跟你们讲讲我的推断,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推断,可以说服你们所有人。那就是,犯人和守卫必须携手合作方能活下去。”
“我可没时间听你那套自作聪明的害人理论!”本特利怒喝道,向前走了一步,428号的一只手随即扫过。
“我也不想!”他也大声吼道,“可我得收集证据,建立起可信的案例,防止你们通过任何死尸顺藤摸瓜找到我们。我自己有一套程序,是经过实践的、验证了的程序。可是——”他叹了口气,“有时候你就是要即兴行事。”
428号举起了他的勺子。
然而,守卫们还没来得及拔枪开火,图书馆的门就炸开了,那玩意儿站到了我们所有人面前。
“这是什么东西?!”本特利尖声叫道。
“待会儿再说!”428号吼道,“先开枪!”
那玩意儿什么模样?既然已经现身了,我觉得应该可以多少形容下了吧。它身形硕大,行动迅速,比人要高要宽。最开始,它仿佛身披阴影,随后变成了斗篷,接着我才发现……它身上覆盖着的是图书馆废墟中的数片黑色塑料薄膜。一片片稀碎的薄膜有如飘扬的饰带,遮盖了它本身的体态。而薄膜下,貌似有东西在闪闪发光。可我的脑中此时却闪现出最为诡异的童年回忆——如同一场古代哑剧正在面前上演:龙从舞台上疾驰而过,而龙本身就是让人脊骨透寒的可怕形象(尤其对于还只是六岁男孩的我而言)。龙在我面前飞舞旋转,但戏服下不时露出的关节仍会暴露内部的舞龙者——有时候露出点胳膊,有时候露出点侧面——与此时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,尽管黑色薄膜下面是金属,但看上去也像是一个人。
只见它摆出一副骇人的姿态,开始发动进攻。目标是守卫。目标是所有人。
“你们都听到博士的话了!”我吼道,“朝它开枪啊!”
于是守卫们纷纷掏出爆裂枪,朝它开火。
“太好了!”博士很兴奋,“跟我料想的一样,开枪对它没效果。太棒了!这说明如果你们想要活命的话,就必须按照我的指示行事。”
“什么?”本特利望向他,一脸狐疑。
“你们的枪不管用。”博士说道,“一旦出现这种情况,用不了多久,所有人就都需要我了。”
有一名守卫靠得太近,惨叫着消失在阴影中。几秒钟后,一些湿漉漉的东西被抛了出来。
“相信我,现在必须相信我!”博士喊道,“你们根本阻挡不了它,我们得赶紧跑。”
本特利惊恐地扫视了一眼那名守卫的尸体,然后瞧见那头浑身乌黑、闪闪发光、呼呼直响的巨大物体朝着我们袭来。
“退后!”她喝道。
于是,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博士开始逃跑,他跑得飞快,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。
本特利跑到我跟前。“这么说,你已经完全信任428号了?”她问。
“至少现在是的,我没得选。”
“别被他耍了。”她告诉我,“还记得关于他的报告吗?他会首先接近你,然后再伺机向你攻击。”
“你呢?”我的语气很生硬,“你不也一样吗?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本特利有些摇晃,或许有点喘不上气了,“我只是在照章办事而已。”
博士带着我们跑到了一个拐角,经过一道拱门后,立刻原地等着。当最后一名守卫穿过拱门后,博士马上拿出勺子,接着一道防爆屏蔽门轰然落下。几秒过后,屏蔽门在怪物猛烈的撞击下发生了弯曲。怪物本身很安静,只有它攻击的那一大块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“我们没有……”博士说着,眼神飘移到防爆屏蔽门之上。我们所有人都看着那儿。“我们真的没多少时间了,它变得太强壮了。”
本特利大步走向他,将他一把击倒在地。“刚刚是你放出了那个东西。就是因为你,我手下又死了一名守卫。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收手?”
“怎么今天老有人打我?”博士无力地瘫倒在地面上,“知道吗?躺在这儿还挺舒服的。我就准备躺着了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拦住本特利,她又踹了博士一脚。
他大声号叫:“是的!”语气酸酸地说道,“是的,是我放那玩意儿出来的。的确是很冒险的取巧行为。我对你那位同事感到抱歉,可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,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。但我必须得展示给你看,否则你根本不会了解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忘掉你曾经听过的承诺吧。”
“闭嘴!”本特利一把掐住他的喉咙,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疲惫。“我根本不关心你的谎言,告诉我,你那头怪兽究竟是什么东西?”
他的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,手掌在手臂上拍打,“我没法告诉你。”他嗓音嘶哑,“你这样……掐着我……我怎么告诉你?”
可本特利丝毫没有放手,依旧冲着他歇斯底里:“全都是因为你!就是因为你,他们才会死!我本来还以为是他——”她猛地指向我——“可不是。那些犯人、第7层、钱德思——是的,‘我那位同事’的名字就叫钱德思。我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——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
“唐娜森。”我轻轻地对本特利说,然后将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上,“行了。”我语气平静,这是我能说出的最符合典狱长身份的口气。
我的话似乎起了点效果。她松开了博士的喉咙,博士随即瘫倒在地,气喘吁吁,“你……你的劲儿可真够大的。”
本特利转向我,圆睁着双眼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的眼睛,揣摩我将要说出的话。
“那行,典狱长。你想说什么?有何吩咐?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我刚开口,便看到了她手下守卫的表情,他们似乎对本特利可能会听从于我而深感沮丧。我可以肯定,自己已经失去了守卫的信任,而我绝不能再让本特利重蹈我的覆辙。这里必须要有人发号施令。
“我没有……没有什么吩咐。”我嗓子干涩,但我指着他们继续说道,“现在,我只想让你们别打搅我们。428号犯人和我正在研究某种推论,与目前在监狱所发生的未知情况有关,但也仅此而已。我无意让你们听我的吩咐,甚至不奢求你们的信任。我只想让你们都活着,平安就好。”
我伸出手,将博士从地上拉起来。他盯着我,气喘吁吁,仍然没能从本特利的攻击中缓过劲儿来。
“来吧,博士。”我说,“我们走吧。”
我们就这样离开了,没人上前阻拦。
我们拐过一个墙角。
博士看着我。“还有件小事。”他说,“我可能得绕回去告诉他们一点注意事项。”
我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,这属于第五类安全钳制行为的简化版本。博士有些畏缩。
“仔细想想,”他嘟囔道,“也许根本没回去的必要。”
我们俩静静地走着。我带他来到了观景台。
“看啊,”我说,“瞅瞅外面,太空,按其自有的轨迹运转着。那么多的行星和星系,都以自己的方式移动着。相比之下,这儿所发生的一切……真是不值一提。在外面,一切照旧。而在这儿……哦,我感觉……这里发生的事从某种角度说会不会是我的错?”
“是吗?”博士反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告诉他,“不再是了吧。”
“那就行……”他指向群星,“告诉你吧,典狱长。看见那些星星没?多么璀璨的夜空啊。每一次闪烁,好像都在撑起一副勇敢的面容。但每颗星星上都有其各自的问题。总有一天,我会一个个地解决掉,但此时此刻,你的问题才是我的头等大事。”
这话听来让人很安心。
我们就这样站着,看着星空。
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“我给你讲下我的推论吧,但是你听完后,必须告诉我一些事情。”
“可以。”我同意道,同时在星空中搜寻着第7层留下的残余碎片。
“我的推论就是,这座监狱遭受了秘密破坏。所有的电力故障?楼下的那鬼玩意儿?狱警们被无故关闭?防护阵列违背常理的开火?全都是其中的一部分,这是场蓄意的阴谋。”
“谁干的?”
“你有敌人吗,典狱长?”
我笑了,“只有朋友。”我言之凿凿地说道,“我跟你说过的,监狱里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。”
我们俩都发出了一阵苦笑。
“按照我的理解,”我说,“你的意思是,监狱因为某种原因开始和我们对着干了?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
“也就是说,我们的互通网连接这么差是有人故意为之?”
“没错,就是为了阻碍你们求援。”
“也就是说,这蓄谋已久了?也许从建造监狱的那时候起就开始了?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博士伸出一只手斜晃着说,“都是有可能的。看来我们至少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,典狱长,那就是你被人给陷害了,陷入了一场惊天大阴谋当中。”
我看着漫天的星斗,手紧紧地抓住了栏杆。
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。”我说完,坐了下来。
博士站在一旁。
“没事的。”他说,“慢慢来就好。”
我心怀感激地冲他点头,星星依旧在旋转。我的世界已经轰然崩塌,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和妻子说过的话。难道从那时候起,这个阴谋就开始了吗?
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嗒了一下,在很久很远的某处。
“还记得我刚跟你说让你慢慢来吗?”忽然传来了博士的声音。
我点点头。
博士咳嗽了一下,“就当我没说过吧。快点起来,它们找来了。”
只见狱警从四面八方的墙上朝我们围拢过来。
“不过也有好消息……”博士开口道。
还有好消息?
“理论上说,是的。”一队狱警冲着我们扫来,我们警惕地靠在一起。“这是我推论的另一方面,除非我全盘皆错。瞧,现在狱警已经被重新启动了。而坏消息是,它们已经被重新编程,只要逮着活物就会大开杀戒。愿意的话——喔——”每一个狱警都发出了威胁的嗡嗡声,“愿意的话,你可以走到它们面前,看看我说的对不对,然后……”
“不用,谢了。我相信你。”
“好!”博士点头道,然后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头发抓抓。“瞧啊,我们俩已经建立起信任了。有什么建议吗?”
“能用你的勺子戏法对抗它们吗?”
博士短促地笑了笑,“那就是把勺子而已,只有两种用途。算上喝汤的话,就是三种。”
“看来我们无处可躲了。”
“那倒未必。”
狱警越逼越近。